清明寄相思，追忆我的父亲——一位普通的乡间传道人

去年六月，我祈祷上帝能多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让我可以在金陵协和神学院顺利毕业，参加毕业典礼，带上象征学位的流苏，照一张照片拿给我的父亲看。可是上帝并没有允若，在爸爸又一次紧急住院中，我不得不提前从学校赶回了家。在我读金陵的第三年，父亲检查出来呼吸道疾病，医生说他的双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猝死。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我爷爷在他还没有结婚时就去世了，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十几岁就做起了劳动强度非常大的工作。当时听说在火车站扛大包很赚钱，一个大包将近200斤，谁抗的多谁拿的钱也多，父亲就像是一个拼命三郎一样，每天都顶着露水扛到星光闪耀的时间。养家的重担使他过早的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在与母亲结婚的那一年，父亲生了很重的病，几乎卧床不起，家里的生活随着父亲的生病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小时候，我常坐在妈妈身边，听妈妈讲父亲的过去，有一天父亲对母亲说：我感觉我时间不多了，你带着孩子改嫁吧，嫁个好人家，把孩子养大就好了。我记忆中的母亲就是爱哭，当时我很小，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现在我才知道，家里当时有多么的困难。小时候，在父亲最病重的那几年，家里有时候真的是连吃的都没有，父亲就拖着病躯和母亲一起去挖野菜给我们充饥，我记得我小时候肚子特别大，仅仅是肚子大，其他地方不管是脸还是胳膊都特别瘦，别人都叫我“大肚汉”，现在我猜应该是营养不良的缘故。那时候，还管什么营养不营养，有哄饱肚子就不错了。

认识耶稣是我爸爸重病的时候，他起初并没有信耶稣，而是我妈妈先信的，后来在我妈的劝说下，他也信耶稣了。从那时起，父亲的病竟然开始慢慢地好转起来，不但能不用人照顾了，相反还能干点轻活儿了。日子也就一天天继续，父亲得到耶稣的甜头之后，也开始格外的用心听道，后来就决定做个传道人，为神传道。当时教会只有不到十个人，都是目不识丁的老人，父亲是一个初中生，就成了他们中间的高文凭人物，每到礼拜天父亲就会早早到教会里面去讲道。后来，为了提高自己讲道的水平，父亲还专门去参加了半年的学习班，总之那时在父亲的热心服侍下，教会的人数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说是教会，其实就是在一个老弟兄的家里，人数约有30多个的时候，大家就商量着是不是要建一个教堂，终于在父亲的带领下，大家开始建教堂。为了建教堂，父亲把家里很多的东西都奉献了，连我妈妈唯一的缝纫机都卖了，换成钱之后买了两根大梁给了教会。我母亲当时和我爸生了大气，因为那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我妈说我爸当时信耶稣信得着魔了，很后悔当初为什么劝他信耶稣。我父亲就说，别生气，等建好堂之后，上帝说不定祝福我们，让我给你买个更好的缝纫机哩！

教堂建好之后，聚会有了宽敞明亮的地方，我父亲开始觉得需要培养几个传道人，可是教会里面几乎都是不识字的人，就是培养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瘸子里面挑将军，父亲就从信徒中选了几个愿意侍奉的人送他们去当时的一个培训班学习，而我当时才上小学二年级。我们教会因为第一个建教堂，被县里面评为模范教堂。第一个决定要培养传道人，也被两会里面浓墨重彩地表扬。

慢慢地父亲的病几乎全都好了，除了偶尔会有严重的气喘，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问题。教堂的一切事务忙完之后，父亲看看家里的生活实在不像样，别人家里都开始有彩电了，我家里还是个破收音机，父亲就感觉很亏欠家里的人，决定出去赚钱养家。首先，当时做泥瓦匠收入还不错，一天能赚差不多十几块钱，父亲就去学做泥瓦匠 ，当时因为建房子也没有装修的概念，都是屋里抹上白灰就住了。后来装修开始慢慢流行起来，父亲觉得装修比做泥瓦匠更赚钱，就开始自己捣鼓着接装修的活儿，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家里的生活开始慢慢好起来。家用电器也开始慢慢地置办起来了。

后来我高中刚上完，我爸爸的一颗爱主的心又发动了，他说你别考大学了，你去读神学吧，出来之后专一侍奉上帝。这一次的决定，我母亲也是双手赞成，就这样我当时非常不情愿地走进了一个神学班，那年我将近18岁。到了神学班之后，我的生命才开始慢慢长大，慢慢地认识了神在我家里所行的神迹，我也慢慢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我成为一个侍奉神的人，因为若不是神，谁曾想当初劝老婆改嫁的那个病秧子居然养活了一家的人，这一切都是神满满的恩典。父亲说他一生中最大的事就是决定将我奉献给神，他无数次在自己的心里做过挣扎，说到奉献的原因，父亲说教会太可怜了，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讲台上呼召问大家有没有愿意读神学的，或者家里的孩子有没有愿意的，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这时候就有人反问他说，你不是也有个儿子么？父亲认为这就是神对他的声音，自己有儿子都没有奉献，谈何让别人奉献呢？

我去读神学，倒是我奶奶不乐意了，她跑到我家跟我爸吵架，说这样会耽误孩子的一辈子。但是我父亲并不为所动，依旧坚持将我奉献给了神。随着对神的认识不断地加赠，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更多地装备，因而连续不断地读神学，一直读了有11年之久，除了中间有两年侍奉之外，神学毕业的时候我已是一个31岁的人了。

金陵读书的第三年，我从母亲的电话里知道父亲生病了。紧接着他在郑州就开始住院，我请假到郑州照顾了一段时间，等病情稳定之后，又回到学校里面。金陵第四年，父亲说想要到南京看看我，我帮他买了来宁的车票，并且安排了一下来宁游玩的行程。我所不知道的是，父亲其实已经病得非常重了，上楼梯都是我背他上去了，父亲很轻，不到100斤，甚至也不到90斤，生病这段时间他的体重急剧下降，我背着他上到三楼，中间居然连歇息都不需要。四天的行程，父亲只出去了一天，这得多亏南京的交通发达，并不用走多少路。

在南京的时间，父亲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你妈虽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病，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现在只求神能保守你顺利毕业，我也好安心去见神了。我听完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任我努力控制也还是唰唰地流了下来。

金陵的第四年下半年，我每一天都在惶恐中度日，我开始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只要听到电话响我就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是家里打来的。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但是主啊，请不要让家里主动给我打电话，因为我知道，只要是家里打来的，那一定是不祥之音。我每隔两天就会往家里打电话问平安，但是我却不知道母亲也开始学会欺骗我了。终于有一天，母亲泪崩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你赶紧回来一趟吧，你爸想见你。等我回到家时，我才知道爸爸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只为等待我毕业。到了医院，我尽量笑呵呵地说：爸，我毕业了！我回来了！父亲挣扎着坐了起来，说了一句话：出院，回家！

回家之后，父亲说，我就知道我能坚持到你回来，因为神告诉我了，我能见到你回来。看不见你毕业，我走得不放心啊，家里还有教会我都托付给你了，记住我的话，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神，就是要饭也要侍奉神。随后的日子里，每一天我都会和父亲坐在一起说话，每到说话时间，他都在回忆他这一生中蒙了神多大的恩典，说起他最自豪的事情就是他把儿子奉献给了神。

回到家之后没多久，有一天，父亲说要穿衣服，我和妈妈都没听懂，他说有人在叫他。我和母亲还安慰他说，没事的，除了我们叫你，没有人会叫你的。父亲说，真的，我听见神在叫我。我和母亲还是那样安慰他。等到傍晚，父亲吃了一点粥，之后就坐在床上，我吃完饭和母亲一起为他继续祷告，就像往常一样。祷告完之后，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到我的房间了。忽然，我听见母亲局促的喊声：快来，你爸不行了！我连忙夺门而出，和父亲刚闭上眼睛，他就与世长辞了。他走得很平静，很安详，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折下一只柳，慰藉片相思。今天是清明节，去给父亲的坟添添土。

（本文作者是一名神学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