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爱心读神学——读《神学阅读入门》
在卡尔·巴特（Karl Barth）最后的讲座中，他对其毕生致力于的神学事业进行了深刻的总结。他以令人难以忘怀的表述方式，精准地阐述了自己的工作内核：“福音神学的精髓，在于深入探究‘上帝与我们同在’的真谛。以这位至高无上的上帝作为研究对象，神学无疑是一门充满感恩与幸福的学科。”
认识福音的人应该不需要任何说服，就能认识到神学（即对上帝的思考和认识）具有极大的价值，也是带来极大喜悦的源泉。然而，我们必须坦诚地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尽管神学在理论上被誉为“幸福的学科”，但现实中许多人却并未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幸福，甚至情况可能恰恰相反。
曾经的汉堡大学校长、神学家邸立基 （Helmut Thielicke）曾在他著名的《神学第一步》（A Little Exercise for Young Theologians）一书中，将学习神学感到不幸福的根源主要归咎于神学生。在名为“与神学生返乡的不愉快经历”的一章中，他讲述了一个神学院一年级神学生的故事，他在接受了第一个学期的正规训练后“变得非常可怕”。他曾经拥有的纯粹而热情的信仰被他所学到的新奇而迷人的思想带来的傲慢所取代。三个学期之后，他实际上已经无法胜任教会的任何服事，因为他的骄傲使他难以降低姿态，融入到普通信徒当中。邸立基写道：“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基督徒，其内在的灵性力量，在抽象观念僵化外壳的束缚之下，被无情地挤压至死。”
由此可见，骄傲、不成熟、缺乏经验，这些可能会把一门幸福的学科变成一种毫无幸福可言的学科。不少基督徒对这种不愉快状态的一种回应，是认为神学有毒，并劝人放弃神学研究而只单单地去学习圣经，但是这种短视的选项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行的。实际上，神学必须由各派神学学习者与过去的和现在的神学家进行深入对话来进行研究。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学习神学，而不是在大脑中彻底删除乃至格式化。
乌切·阿尼索（Uche Anizor）所著的 《神学阅读入门》（How to Read Theology: Engaging Doctrine Critically and Charitably）为我提供了极大的助益与启发，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教人如何学习神学的学习指南。阿尼索是一位神学家，担任拜欧拉大学塔尔伯特神学院圣经与神学研究副教授一职，他为本科生教授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课程。这本书无疑为那些对神学存在深刻误解的读者提供了一剂及时的良药。读完他的书，我想，作为他的学生是有福的，因为正如他在书中所阐述的，他认为神学既然如卡尔·巴特所说的是一门幸福的学科，那就有学习的必要，更为难得的是，他帮助神学学习者很好地解决了如何把神学当成一门幸福的学科来学习的问题。该书的副标题是：“慎思明辨又有爱心地解读教义”，除了慎思明辨解读教义，作者花了很大篇幅说服读者为何要带着爱去读神学。
将爱的诫命与文本阅读进行对话并非新鲜事。奥古斯丁将基督“爱神爱人”的双重命令应用于对《圣经》的解释，并以著名的话语写道：“因此，任何认为自己已经理解了神圣经文或其中任何一部分的人，如果不能通过理解建立起对上帝和邻人的双重爱，就还没有成功地理解它们。”奥古斯丁的观点是，如果阅读《圣经》的结果是爱上帝和爱邻人，那么这种阅读就是有益的。阿尼索把这种观点应用到神学学习上，他认为，带着爱去阅读往往是最明智的阅读方式，因为爱能除去人的偏见，虚心阅读不同神学家的作品，让人拓开眼界看到更多神学工作者的观点，从而让自己不断进深，对神有更深刻的认识；而没有爱心地去学习神学势必会造成前面所说的负面后果。
书中，阿尼索探讨了骄傲（pride）、猜疑（suspicion）、不耐烦（impatience）等几种学习神学的障碍，他称这些障碍为神学学习中的“爱的敌人”。
首先，作者在探讨骄傲对人的影响时指出，骄傲成了人们成长的障碍。他认为，骄傲的人并不享受与他人的友谊，而是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甚至包括上帝。骄傲与谦卑相对立，这表明谦卑能使我们的眼光更加敏锐，甚至能揭开那层遮蔽堕落之人正确看待事物的面纱。相反，骄傲则会带来一种盲目，这种盲目不仅会让我们看不清自己，还会让我们看不清他人、上帝，以及最终的现实。
骄傲使人无法清楚地看待事物，骄傲是一种自满自足的心态。神学家范胡泽（Kevin Vanhoozer）说过：“骄傲倾向于忽视他人的声音，而只关注自己的观点。”骄傲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和贡献，他们自以为什么都知道。骄傲对阅读产生了腐蚀性的影响。如果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我就不太可能去倾听别人的声音。就阅读神学而言，这可能意味着带着既定结论去解读事物。在笔者刚读神学时，就会有这种想法，常会谨慎地看待不同的神学家，尤其是自由派的神学家，总以为他们不敬虔，以至于带着有色眼镜，把他们的神学智慧排除在自己的视野之外，其实这是一种不明智的做法。
保守派和自由派神学学习者不愿向对方学习，这其实是骄傲在作祟。在傲慢地阅读神学的过程中，我们变得自欺欺人，因为我们只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但是带着爱和谦卑——骄傲的死敌——驱使我们在上帝和别人面前正确地看待自己，这样就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和不足，从而乐于接受他人的影响。阿尼索总结说：“谦卑使我意识到，神学真理并非我独有的专属，我需要持续接纳其他不同声音的安慰，并让这些声音在我的思想中回响。如果我们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向别人学习的，那我们又如何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东西呢？骄傲是学习的死敌，而热爱谦逊则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其次，作者提到了猜疑。爱倾向于从最好的角度去思考他人，而不是从最坏的角度去猜疑他人。猜疑的定义就是不会对别人抱有最好的想法，相反，它会想到对方不好的一面。这种论断的灵，是缺乏爱心的产物。作者写道：“有些人总是喜欢对别人抱有负面的看法。他们可能会根据微不足道的证据就把别人看作伪君子或假信徒，也可能会因为别人身上的缺点而加以谴责，而这些缺点可能正是他们自己也存在的。最值得注意的是，猜疑的心态会让人忽视他人的优点。在他人面前将对方描绘得一无是处，而一个宽容的心却能发现对方身上的许多优点，并愿意承认他们是值得尊重的人。”
在这里，我们看到，猜疑起着偏见的作用，使人无法正确看待他人。它夸大了对方的缺陷，却忽视了优点。这一点，笔者也深有感触，我们害怕被有毒的神学戕害，因此我们会先发制人地攻击潜在的欺骗者。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会失去一位神学家可能给予我们的礼物。学习者只有把一本书预设为一本可能非常好的书来读，才会辨识出它的不好。就如路易斯所认为的，我们需要先清空自己的头脑，敞开心扉，才能吸纳到好东西。
阿尼索还提到了缺乏耐心，也会阻碍我们成为谦卑的神学学习者。他认为，缺乏耐心会让读者产生抱怨，降低了学习神学的兴趣，而“有爱心的读者明白，书籍和人一样，很容易被误解或至少是被不完全理解。因此，他们需要反复和坚持不懈地去学习和理解”。
作为神学院的学生，我们常常会遇到一些神学著作，对其表达的神学内容感到迷茫与陌生，而且在我们寻求理解的信仰之旅中，如何能从各种神学中获益并不总是显而易见的。有的神学浅显易懂，容易吸收，而有的神学会让人感动挫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神学家晦涩难懂的写作风格，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理解能力还不够。总之，不必一次弄懂所有知识，应当怀有耐心，带着谦卑和爱心不断地去学习。如果我耐心地对待一位陌生神学家甚至不太喜欢的神学家的作品，它将会带来好的收获。
以上可见，如果基督徒画地为牢，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狭隘心态研读神学，必将错失诸多学习与成长的机会。阿尼索写道：“没有爱，人们只能在抽象层面上认识事物的真相，而不能通过亲身经历或信仰的力量来深化理解。唯有爱，才能开启深度的神学学习之门。”此言非虚，带着爱心研读神学能够扩展人的认知边界，使人得以超越自身视野的局限。如此，才能在学习神学的过程中，不再感到神学干瘪乏味枯燥，而是不断充满认识神的喜悦，使神学真正成为一门“幸福的学科”。
该书中文版《神学阅读入门》由香港恩道出版社于2020年1月出版。
